演前荐 | 孙红侠:舞台上的光,也是青春的裂痕——话剧《家长会》

2023年04月10日 10:21:54 | 来源: 江苏网络文艺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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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家长会》海报

  舞台上的光,也是青春的裂痕

  ——话剧《家长会》

  文 | 孙红侠

  《家长会》首先讲的是一个青春的故事,是一场罗生门式的青春物语。物语者,故事也,但这个故事讲得却让人不得不陷入沉思,因为舞台放大了生活中某些因贫瘠而焦虑的时刻。

  高三年级一次似乎可以决定命运的分班考试前丢失了卷子,剧情的展开就围绕“丢卷子”这个具有戏剧冲突的事件展开,让精心选择过的、可以代表各个社会阶层和心态的家长们围绕这一核心事件纷纷浮出生活那平静的水面,架到了戏剧这个据说可以炙烤灵魂的烤炉之上。家长们阶层财力各异,油腻和清爽各异,公司的小老板邱星驰就算是财富阶层的代表,他和他身边的一代人一样带着童年到青年的匮乏记忆,所以特别害怕自己的经历在孩子身上重演;精致的中产阶级公务员妈妈米粒,也许因为自己完成过阶层攀爬而惧怕孩子阶层跌落而焦虑,她是一个追求标配版人生并为之努力的人;因司机的工作强度而失去代际沟通能力的酒鬼方亮,某种意义上是唯一一个没有作为家长而有身份焦虑的人,但却不是出于对教育这件事清醒的认识而更多是随波逐流的无奈之举;进城租房子干保洁就为了陪读的农民刘满仓,是在孩子的独立与叛逆之际不知所措却不甘心退场的家长典型;以及总也记不住刘满仓姓什么而叫他“老满”的教导主任荣久英——一个近乎完美的教师做派的中年女性,她和千千万万非常辛苦工作却时常南辕北辙的园丁一样,这一群体貌似宽厚而其实早已将“追求成功”这种价值观深深烙印在学生那里,她们的努力使“成功”成为了一个新的陷阱,对于荣久英,总也记不住身份卑微的保洁员刘满仓姓什么则暴露了真实的她——但这仍然不妨碍她的资深教师人设。

话剧《家长会》剧照

  《家长会》延续了林蔚然、王人凡一以贯之的创作意图,他们属于在墙和蛋之间会选择蛋的人,关注现实,观察社会问题并从问题出发进入创作,人物都有一种喜剧外壳之下的孤独感。这一作品中,貌似戏谑和冷幽默的台词背后,家长们的痛苦和焦虑来源于:小时候希望孩子优秀——比别人优秀或者至少比别人不差,变老了则希望他们孝顺并在身边或者至少不成为老年生活的负担,但其实这几样都不是作为一个家长幸福的标准。

  《家长会》中的孩子们则是更近乎于以群像呈现的,过度竞争使他们缺乏幸福感,宝贵的青春无一例外活成了贫瘠的模样,无论是才华横溢还是品学兼优的邱秋等城市中产的孩子,还是顺水推舟的叛逆少年,各有性格特性,但更多呈现共性,肩膀上都是父母的颜面和“未来”——而未来是单一化了以后的,他们都是有共性的“理想”的牺牲品。经过努力上岸后的人会认为是自己拱到了城里的白菜,而丝毫不会感恩社会资源的倾斜,更意识不到资源的不平等。这个本该青春无敌的群体,在赛道般的生活中,学业竞争取代了人格完善,青春通向的不是人格的成长,而是一次又一次考试的成功。

  教育确实有教无类,但教育资源却不会因此而平衡,家长和教师,以及青春的少年,都是焦虑的群体,从某种意义上推而广之也是社会各个阶层的微缩和体现,面对教育时的焦虑是这部作品的隐含主题,如果大家认同的价值观是财富的积累和所谓阶层的跃升,教育焦虑永无法安放。

话剧《家长会》剧照

  故事在倒叙和插叙之间跳转,“谁偷了试卷”是一种设置戏剧悬念的主线,同时也是一个沉重的诘问。舞台整体呈现出疲乏与烦闷的视觉语言,给文本里无形的情绪表达赋予了有形的形状,完成了舞台空间。作为一个成熟的导演,郭蔡雪在舞台视觉接受方面有自己的理解,我也关注了她的作品很多年,从《呦呦鹿鸣》到《项链》,她把剧本文本转化为视觉与听觉语言的能力渐强,情节组织方法也日渐独特,作为戏曲表演功底,但并不刻意运用戏曲的法则,但舞台的简约法则却极有可能源自传统戏剧,她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导演,作品里能看得到锋芒也有市场潜力,在技术层面,她善于在开放的舞台处理单调甚至封闭的舞台空间,《家长会》中这个特点又一次能够被看到,小剧场的舞台“小”决定了这部作品的体量,但显然小中见大成了一种意识明确的追求。

  阶梯状的堆砌的书本和试卷犹如一个等待攀爬的社会阶层,具有高度象征的意味,整体冷色系、压抑系、暗黑感,突出罗生门的情节设置是表层的,深层用意更在于表现舞台上的那些青春如何活成了贫瘠的模样。舞台上的那些一道又一道的侧光,在我看来如同一道一道的裂痕,射穿了那些试卷构筑的高墙,都是青春的裂缝。技术眼前一亮,艺术却直通人心,青春的压抑在光的裂隙中照进来,绕过青春的陷阱。试卷构成了墙壁,试卷也构成了阶梯,随物赋形,以试卷为物,赋予其含义,帮助发掘主题,舞台释放了导演想象的空间,也过滤了生活,加之烘托罗生门气质而设置的背景音效,以很大的程度放大了文本中潜藏的压抑,这是郭蔡雪对情绪表达的追求。

话剧《家长会》剧照

  《家长会》有一种残酷,但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治愈,这部可爱的“小”作品提醒着我们,无论是家长还是丁克,抑或是独身主义者,谁都没必要努力去过一个标配的人生,把标配当做幸福,羡慕别人的标配,嘲笑别人的非标配,为了追赶标配失去了太多幸福,走的路不同,就是失败。2021年,108届日剧学院奖最佳编剧的获得者,也就是《东京爱情故事》的编剧坂元裕二,有句高点赞率的台词“人生确实需要面对很多次各种的失败,但无论怎样都并不存在一个失败的人生”,教育如果是让少数人跃升了阶层,而多数人获得了心理疾病,那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得到了一切,唯独再也不会爱自己,或者把消费当成自爱。

  活得累,未必是生活刻薄。她们口口声声说的深渊,说不定下去了前程万里。虽然生活,从不会真正温柔,但文学和艺术总有能力让人思考、治愈、再前行。在我看来,《家长会》是这样一部作品。

作者/孙红侠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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