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反词与金鱼之眼

2020年11月23日 19:20:22 | 来源:我苏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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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江河诗歌分享会现场

  成都人欧阳江河提醒自己,“不要温柔地走入那个良夜”。但总有未知在意料之外。比如,一个一直参不透的故事,在这个夜晚忽然透了。

  这位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的驻校作家、著名诗人,已经忘记了是第几次来南京。等待他的是两位老朋友,著名评论家、南京大学教授傅元峰,和著名诗人、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黄梵。

  一次晚课后回到家,傅元峰读欧阳江河的诗,逐渐辨识清楚了一种价值。这种价值他觉得是“想”的价值,不是“思想”,是“想”。欧阳江河赋予了“想”以形象、位格。于是,建行大学江苏省分行分校—“诗人遇见读者”的欧阳江河诗歌分享会先锋书店专场,是为:冥想的可能。

  冥想

  傅元峰(钱小华/摄)

  在一众当代诗人中,评论家傅元峰指认了欧阳江河。

  因为,“中国当代诗歌是缺少‘想’的,它似乎活过来了,但它缺少‘想’。欧阳江河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在自己的诗歌当中生成了一种象征主义美学的诗人。象征主义的关键词是通感,在欧阳江河的诗中,通感是早就存在的,但又不仅仅是通感,在他的感知里掺杂着他的‘想’。这种‘想’叫什么呢?冥想,可能比较靠近他。”

  傅元峰谈到,特别是在《泰姬陵之泪》中的那种冥想。他不是一种冥想术,是一种作为诗学的冥想。

  “冥想”这个词,启发了欧阳江河。

  和傅元峰溪水一般地缓缓道来不同,欧阳江河确是一条奔涌的河流。他反思,自己稍微不注意就会放任自己,过于风格化、修辞化,更接近于思想,过于形式。而思想,是一种结晶过的、氧化过的晶体形态;至于形式,格林伯格说过,“所有的形式,都是法西斯!”

  

  欧阳江河和黄梵(钱小华/摄)

  顺着“冥想”打开的这道门,诗人黄梵想到了禅宗。他觉得,一个确定性的思想在我们的思想里修了很多墙,这个墙很多时候是不可逾越的。但禅宗讲究的是顿悟,在一个瞬间,人进入到冥想的状态。在那个瞬间,人就开始越界。“把墙推倒,包罗万象置身其中。这个时候,所有万物都可以归一。”

  诗人黄梵借用傅元峰的“冥想”概念,把诗人看做语言的巫师。古代的巫师引导人冥想,依靠的是酒器、青铜鼎等,在文学世界里,把我们指向一个超验世界的,一定是诗歌。

  金鱼之眼

  

  欧阳江河(钱小华/摄)

  仿佛正是在此刻,坐在先锋书店的黑色沙发椅上,“冥想”的通道豁然打开,一个一直想不透的故事,欧阳江河忽然想透了。

  那是个数学家,叫高斯。他是非欧几何的两个创始人之一。高斯酷爱金鱼。一次,他家的阿姨,不小心把鱼缸打破了,高斯经过这里,看到特别自己宝贵的鱼,在地上呼吸很困难。此时高斯没有一点愤怒。因为他看到鱼的眼睛瞬间变得像电灯泡一样大。它也看见他。他就趴下来,与金鱼对视。高斯进入到金鱼的眼睛,他通过鱼的眼睛看世界,假如把世界几何化,金鱼看到是直线?还是三角形?四边形?不,直线,三角形,那是神的眼睛看世界。而鱼的眼睛看的世界,冥想意义的鱼的眼睛看,一定是曲线的。所以,非欧几何是没有一条直线的。

  欧阳江河欣喜若狂,高斯的金鱼之眼,就是典型的冥想状态。那一刻,他的生命进入到鱼了。因为高斯是数学家,所以他带进去的是一个数学家的冥想状态。如果是庄子,那就是梦蝶了。是我在梦蝴蝶还是蝴蝶在梦我,这是一种诗意的交换状态。

  如何获得金鱼之眼?

  傅元峰举了约翰伯格在肖韦洞窟看岩画的例子。岩画是一种明亮的东西,它包含着几何,是由最朴捉的一些笔画,一些形状,嵌入其中构成的。肖韦洞窟的这些岩画,在约翰伯格眼中成为诗意的存在,并不是岩画自己发生了改变,它被涂抹了,而是因为约翰伯格,他在看一些羊群、奶牛,草原上的花花草草的时候,他也同时看到了这些岩画。所以金鱼之眼,使得一些已经变得明亮和无聊的事务,开始变得黑暗、非常活泼,非常迷人。

  “我们指称世间万物的时候,用两个词,一个是‘是’,一个是‘有’。欧阳江河邀请自然科学进入诗歌当中,他不惮于已经被知识考古锁定的那些东西,让他们重新‘是’其所‘是’,是另外的所‘是’,让这个世界有另外的所“有”。”此时傅元峰以评论家的视角道出了“冥想”的秘密,它是偶然性构之,几乎带着一点唯心主义色彩的特征。而这就是欧阳江河的诗歌,它非常像一次演奏,它的语法,是一种演奏的语法,它以自己的演奏,听取了万物的演奏。

  反词

  欧阳江河不由自主谈到了“反词”。

  中国诗歌古已有之,且一开始就有极高的水平。最好的中国诗歌,已经不是语言的一部分,它是属于冥想和超语言的一部分,他们不是用词语在写,他们是用“反词”在写。从诗经、屈原开始,再到六朝诗歌,一部分的唐诗,甚至宋诗的一小部分,都有反词写作的性质。

  波兰诗人米沃什为自己编了一本厚厚诗歌史,他选的唯一一首中国诗歌,是《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坐在山下,与山对看。米沃什觉得,这诗里包含着“万物有灵”的巨大的观念。一个只能看的山,它是山本身吗?在20世纪西方应用主义的观念里,山是用来登的,要征服,但那不是中国古人反词意义上的山。一座只能看的山,就是反词。

  所谓反词,并非是反义词或对偶,反义词和对偶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可是反词是孤独的。所以反词,是一个素数。除了被他自身和1除尽以外,没有什么能除尽它。反词是一个关系的建构,是用词语抵达未知之境,是写作的深处呈现出的难言、无言。

  再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个凌绝顶,难道写的是山吗?不是的。终南山,终南的意象是山吗?不是的。日本人认为,整个唐代诗歌最重要的意向是终南山,所以终南山这个南,又简化为南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那个南山是一个其他任何山都无法对比的。

  又如《望岳》,“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你的眼睛炸掉了,山的鸟像子弹一样,飞到你眼睛里,炸掉了眼睛。这是一个当代蒙太奇电影的镜头,但这是一个反词的写法,以至于,山在我的胸里,把我的云一层一层生出来。

  或者是王维讲的,“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我走进白云,回头一看,已经合上了。你置身青霭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当词语进不去了,你可以动用反词。而这都跟冥想有关。当你成为自己的使者之后,就会刀枪不入。

  

  大合影

  嘉宾简介

  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著名诗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博导,其写作理念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诗坛有较大影响。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其代表作有《悬棺》,《玻璃工厂》,《手枪》,《傍晚穿过广场》,《凤凰》等。出版了13本中文诗集,4本德语诗集,2本英语诗集,1本法语诗集,3本西班牙语诗集,1本阿拉伯语诗集。

  傅元峰

  傅元峰,2003年毕业于南京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小说、诗歌研究,曾主持教育部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当代诗歌民刊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诗抒情主体研究”等多项,著有《思想的狐狸》《寻找当代汉诗的矿脉》《景象的困厄》等。2008年赴韩国岭南大学执教一年,2014年赴日本东京大学访学一年。

  黄梵

  黄梵,诗人、小说家、副教授。已出版《第十一诫》《浮色》《南京哀歌》《月亮已失眠》《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国走徒》《一寸师》等。《中年》入选“新诗百年百首”,诗歌在海峡两岸广受关注,被联合报副刊主编称为近年在台湾最有读者缘的大陆诗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十一诫》在新浪读书原创连载时,点击率超过300万,被网络推重为文革后最值得青年关注的两部小说之一。获《作家》金短篇小说奖、中国好诗歌奖提名奖、紫金山文学奖、《芳草》汉语双年诗歌十佳奖、金陵文学奖、北京文学奖诗歌奖、《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汉语诗歌奖、博鳌国际诗歌奖等。曾任台湾《两岸诗》杂志总编。主编有诗歌民刊《南京评论》、“海象丛书”(江苏文艺出版社)、“南京评论丛书”(江苏人民出版社)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德、意、希腊、韩、法、日、波斯、罗马尼亚、西班牙等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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