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之孙朱小涛:回到扬州 读懂了祖父

2017年12月04日 06:19:25 | 来源: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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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涛,1959出生于山西,1981年毕业于太原师专中文系。曾担任过中学老师、记者、编辑。2004年迁居扬州,致力于朱自清研究。现在扬州文化研究所工作。

  朱小涛没有见过祖父朱自清,但血缘的纽带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十多年前,为了追寻祖父少年时代的足迹,他甚至举家搬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山西太原,移居到了长江边的扬州城。

  朱小涛有个心愿,有生之年能够以扬州为圆点,把祖父笔下那些如诗如画的地方走上一遍,体悟祖父当年的感受与意境。在朱小涛的规划里,南京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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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这是朱自清散文名篇《荷塘月色》中的句子,写于1927年朱自清任教清华大学期间。文中的“闰儿”,是朱自清的二儿子,大名叫朱闰生。朱闰生,就是朱小涛的父亲。这篇文章问世的时候,朱闰生只有两岁。

  朱小涛说,父亲朱闰生和祖父朱自清一生中相聚的时间并不长,“祖父一生短暂,只有50个年头,其中大半时间在外奔波忙碌。父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则都生活在老家扬州。祖父去世后,1949年,父亲离开老家,参加革命工作,后来又考入华北人民革命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前身),毕业后分配到山西工作。之后成家立业,直至退休。”

  朱小涛是朱闰生的二儿子,出生在山西,也是在山西长大。1979年,他考入太原师专中文系,毕业之后在太原工作。高大魁梧、性格豁达、一口地道的山西话,朱小涛看上去是个典型的山西汉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朱自清的后人;而他,也与老家扬州没什么交集。然而,在朱小涛内心,扬州情结始终挥之不去,“扬州是我们朱家祖宗庐墓之地。祖父在这里念私塾,读小学、中学,考大学,结婚生子。他自称是扬州人,并以此为题著文。在扬州的生活成了他日后文学创作的库藏之一。无论走到何处,祖父都怀念着故乡。”

  朱小涛对扬州的亲近,来自祖父的散文,也来自父亲口头的讲述。古运河、瘦西湖、文昌阁、富春包子、大麒麟阁茶食……未见扬州之前,朱小涛已经在脑海中描绘出了扬州的画面。

  2002年,朱小涛陪着父亲第一次踏上了返乡之路。两年后,他又举家迁回扬州,“这也满足了父亲的心愿,从2004年到2011年去世,其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住在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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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扬州,朱小涛常去古运河畔、文昌阁旁的朱自清故居纪念馆,“这里原先是朱家的老屋,如今,朱家人早已散落各地,但我总觉着老屋就是家。”

  老屋不大,只有一进院子,几间厢房。另有一处小别院。别院小屋里有一张旧式的桌子,桌上有笔筒、笔架和一支毛笔。那是朱自清用过的笔。站在桌旁,朱小涛仿佛看见少年时代的祖父在青灯苦读。又仿佛看到,中年的祖父在陪伴孩童时期的父亲嬉戏玩耍。

  在故乡,朱小涛品读祖父的文学作品,品读祖父留下的家书,读出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味道。

  朱小涛讲述了一段朱自清作品背后的故事,“1929年,我父亲,也就是《荷塘月色》里的‘闰儿’,刚刚五岁,那一年祖母得了很严重的肺病,不得不带着父亲从北京回到扬州。不久,祖母就去世了。从此父亲、祖父天各一方。祖父惦记着老家的亲人,但北京扬州两地路途遥远,只在学校放寒暑假时才能团聚。抗战开始后,祖父跟随学校西迁。他的薪水已无力支撑扬州老家的生活费用,不得已,父亲上到高二就辍学了。另一个姑姑小学毕业后也辍学了。后来,我父亲能够自食其力了,他知道祖父生活清贫,身体不好,就常从自己微薄的薪俸中挤出一部分寄给祖父。祖父担心我父亲太过节俭,写信回来说:‘屡次承你寄款,希望不致影响你自己的需要才好!’”

  朱小涛说,“读者看到的是一位潇洒倜傥的文学教授。但实际上祖父的性格严谨内敛,极具自省精神。他是学哲学的,但却教的是国文。他是本科学历,但在清华却做了教授甚至系主任。他压力很大,担心自己在学术研究上落伍,几次提出辞职,想专心治学。他不断地自我要求,自我完善,隔段时间就制定一个读书计划。他虚心向语言学家王力,诗词专家黄节、俞平伯等人请教学习。他用中、英、日三种文字写日记,以此巩固和提高外语水平。”

  巨大的压力,清贫的生活,繁重的工作,使得朱自清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1948年夏天,他的体重降到了38.8公斤。去世之前,他不忘在拒领美援面粉的声明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谦逊、自省、有气节、有风骨,这是朱自清先生留给这个世界的形象。朱家的后人,颇有先人遗风。“闰儿”温厚良善,清白一生,极受人尊敬。朱小涛待人接物亦是儒雅有度,谦和沉稳。面对记者,他一再强调:“不要写我,真的不值得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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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扬州,朱小涛受邀和年轻的学子们分享自己对祖父的了解。在他娓娓的讲述中,朱自清不再是教科书中身披光环的人物,而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同乡和长辈。朱小涛还受邀参加一些与祖父有关的学术会议,他感到有压力,但也有了动力,“我会请教学者,补一补课,把自己的短板补上。”

  朱小涛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嗓音浑厚饱满。今年9月28日,他来南京参加江苏省新闻出版广电局等单位主办的八小时不间断直播经典诵读活动,在浦口火车站,他倾情朗诵祖父的《背影》一文。现场赶来“围观”的市民,被他的朗诵深深打动,有人甚至掉下了眼泪。

  朱小涛有个愿望——有生之年把祖父笔下那些如诗如画的地方都走上一遍。他到了《背影》中的浦口火车站,到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2006年,他还和父母一同到了温州。在温州,朱小涛收获了一段隔世的友情。

  “祖父是1923年到温州的,他那时候只有25岁,在温州省立十中和省立第十师范教书,前后一年时间。在温州,祖父留下了一组四篇散文,其中一篇就是写梅雨潭的《绿》,还有一篇是《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祖父还为省立十中写了一首校歌,直到今天,这首校歌还在用。”

  《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是描写一张国画的意境,画的作者马孟容,是朱自清的同事。当年,马孟容赠画朱自清,朱自清写文回赠,这是一段佳话。几十年过去了,朱自清的文章流传了下来,马孟容的画作却失传了。

  “马孟容和他的弟弟马公愚,都和我祖父要好。《绿》就是祖父和马公愚一起游玩梅雨潭之后写下来的。马家兄弟后来在刘海粟的上海美专做教授,是有名的画家。我祖父离开温州后,他们渐渐失去联系。2006年,我们到了温州,遇到了马孟容的孙辈马一钊先生。马一钊是书法家,我们商量后,他用毛笔将我祖父的《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全文书写了下来。那时候,我父亲还在,他也非常高兴。”

  朱小涛说,论成就,自己这一辈子都难望祖父项背。但通过各种方式来传承先人留下的精神财富,这一点,他会尽自己的努力去做。

「对话」

年轻人应该多读经典作品

  读品:祖父的文学作品,您最喜欢哪一篇?

  朱小涛:年轻的时候喜欢《荷塘月色》,优美动人,文章里的“闰儿”就是我的父亲,读起来也很亲切。随着年纪增长,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背影》,语言朴实无华,表达对家人真诚的感情。

  读品: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被公认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美文,但也偶尔会有人跳出来批评他的作品,您会去和他们辩论吗?

  朱小涛:我不会去辩论。一位作家,他的作品受到人们的评价和评论,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包括朱自清在内的许多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优秀作家,他们的作品,都会有不同的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比如鲁迅先生的作品,也有人提出异见。我觉得这是好事,从学术的角度出发,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出发,都是好事。

  读品:您目前正在读的是什么书?

  朱小涛:坦率说,这些年,我很少读新书。现在书太多了,有时候读到一本新书,一开始以为不错,读着读着发现并不好。“上当”的次数多了,我就很少去读新书了,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分辨好坏。目前,我手头正在看的,是我同事谢青桐的《越过重洋越过山》,讲在海外的中国人,探讨他们的心理文化背景。他之前还有一本书,叫《江湖有酒,庙堂有梦》,我也读过,不错。

  读品:如果给年轻人推荐文学类书籍,您推荐哪一本或哪一篇?

  朱小涛:我主张年轻人应该广泛地阅读,而且应该多读经典作品。如果一定要推荐,我首先推荐中国古代优秀的文学作品。例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等等。这些文学作品,包含中国特有的审美情趣、审美习惯,代代传承,魅力永恒。我祖父那一代人,他们的大部分作品是用白话文写的,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从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吸取的养分。国外的严肃文学作品,也应该多读,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茨威格、欧亨利,这些经典之作,都值得读。

  (来源: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编辑/马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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