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张爱玲的说法,难有女人是不恋物的。其实翻翻古籍,中国男人恋物之深之细才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世之罕有。大概因为几千年来的文字话语权都在男人手里,所以记录的证据比比皆是,其中有一个大项——红木小件。
【壹】
车到光福,满眼的红木家具店,钟琴艳的工作室也在其中。
进门,全是红木家具,桌上放着一架精巧的多宝架,圆形,竹节造型,格外雅致、细气。不是主攻红木小件吗,怎么全是红木家具?
钟琴艳有些无奈:“红木小件的市场不太好,只做红木小件很难生存呢。”
其实,唐代木器行就分成了“做大件的”家具和“做小件的”文玩,明代硬木家具的兴盛,也让红木小件成为一个单独的工艺门类。
虽说如此,红木(名贵硬木的统称,例如紫檀、花梨、酸枝木、鸡翅木等)毕竟较为珍贵、不易。红木小件摆件装饰为主,工艺要求很高,又不是必需品,因此市场平平。所以如今做小件的工匠大多是“姐妹”同做,几乎很少有只做“小妹”——红木小件的了。
整个工作室内,红木家具和多宝阁上,红木的鸟笼、笔筒、摆件、多宝架、插屏、果盘盒、茶盘、小型的柜子、架子、臂搁、镇纸、放文房四宝的都承盘、装珠宝、粉黛的官皮箱,甚至还有红木座钟。一派静淡的中式家居调调。
一看大多是较传统的款式。桌上一个钟馗造型的名片架应该是新款,因为钟馗的造型格外萌萌哒,十分可爱,跟之前威武的印象颇为不同。
钟琴艳说喜欢红木小件的人,大多喜欢传统经典的造型,自己不少创新的作品只能去参赛,市场接受度不算太好。红木小件是需要消费市场比较成熟和有一定要求后才会更受青睐的项目。她希望做一些有一定实用功能,尤其适应现代需求和审美的作品。
譬如就在工作室发现了几个有趣的造型。最特别的当属一个镂空的小案,说是矮架也行,仿佛一个掏空的鸟巢,不规则的造型,却似乎不经意般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支脚,上面是平的,可以稳稳当当放一些瓶、壶、摆件,因为镂空,加之线条仿佛随意不规则,显得自然、轻灵,跟以往的造型截然不同,很有简洁、灵动的现代审美。因为酷似鸟巢,线条看似随性,细看造型颇巧,没有以往镂空的规范图案,设计感、个性感十足。
应该是一整块小叶紫檀掏空的,难吗? “还好。但肯定全用手工。”
作品并没什么特别的规律,仿佛信手拈来的。“当然要设计的。”钟琴艳说这件作品的灵感是紫藤交错伸展的枝干,遒劲扭曲,扭来扭去,线条感十足,还有云纹中反复连绵的特性,是先画了图样,“如果太随意,结构是要断掉的。”然后用普通的木材打样,待打样成熟了,再用红木雕刻。这是一件全镂空的作品,从技术而言,镂空的难度系数不低,而且这样细的线条连接,需要制作者格外细心。但因为小叶紫檀相当高的硬度和这样稳定的结构,可以做到轻灵与坚固的双重特征。
这个精巧可爱的“鸟巢”除了放东西,日常肯定会忍不住把玩的,正好一只手拿,会忍不住想“养”一段时间,把玩出光泽和包浆的模样来。这是红木小件一个特别迷人的所在——近,跟我们的视线更近。
【贰】
红木家具中的“苏作”与京作、广作齐名,又以文人气十足的典雅精细为收藏大家的追捧,红木家具和小件的发展几乎是同步的,小件中文房类的品种较多,因此文人气更浓一些,与苏州一地文人气十足的社会环境一脉相承。历来名声显赫,比之家具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使到了今天,苏州的红木小件依然十分出名,相比京作喜好采用嵌银丝作装饰,十分华丽,苏作一直非常注重线型变化,用料细巧,秉承明式简洁流畅的风格,造型简单文雅。总体上的雕刻不多,只求形态的线条审美。
但因为现代审美的喜好,钟琴艳也开始在小件上做一些雕刻,尤其是立体感更强的深浮雕、镂刻,不过毕竟是苏作传承,所以她对雕刻运用的还是很克制,尽量与整体的线条与造型相融合,不破坏原有苏作的审美,这也成为她独具特色的Logo了。
再有就是设计,尽管如今看上去都是传统的造型,其实有很多作品对于老师傅们而言相当新。譬如她一只获奖作品的笔筒,竹子的造型自然镂空,线条感十足,文人气显著,上面两只寒蝉,整体的构图比较疏朗,绝不繁复,这样的组合也是传统件少有的,既含了“一鸣惊人”也含了“节节高”的口彩。
还有这样口彩重叠的一枚如意。如意头不在一边,而是两头对称,万字花纹,中间的如意柄很宽,居然是个算盘。
这应该是放在商家或者祈财的屋内,除了有“平安如意”的祝福外,万字花纹连绵不断,寓意绵长不断,所谓“算盘一响黄金万两”,算盘除了招财还有精打细算的含义。包含了多重吉利的口彩。
还喜欢这里各色的小箱小柜,里面小门小抽屉,一层层一扇扇,小小的机关,精巧的铜件活页、把手,十分精致。这类小箱也是苏作红木小件的代表式样之一。有些明显是微缩的经典家具款,譬如放首饰茶器的柜子一看便是衣柜的微缩版。很多小架子则是红木家具各色凳子的微缩版。“也不是原尺寸缩小,比例还需要进行调整。”完全微缩尺寸视觉上会比较奇怪。
另外,因为红木小件也跟红木家具一样,用的是卯榫结构,绝不马虎。但卯榫的尺寸较大,否则咬合不可能牢固。
但红木小件真正的大类还是文玩,因为红木小件的文人气很重,笔架、笔筒、都承盘、镇纸……历来是文人参与设计的重要项目,线条简洁、造型俊秀文雅,这样的诉求很符合钟琴艳这样的女性设计师的调调。她的作品整体娟秀清雅,很有红木小件所谓“巧件”的“巧”字决。
【叁】
钟琴艳也是如今时尚女性的模样,这样的女子做做刺绣、或者核雕玉雕一类也罢了,干动锯动钻的木匠活儿……还是有点难以想象。她也说如今像她这样的年轻女木匠几乎看不见了。
工作间,扎起头发、穿上工作服的钟琴艳跟日常截然不同。撸撸袖子能将普通女孩不敢尝试的大厚木板一掀而起。不过她也说自己的弱项就是力气小,锯、凿、钻之类的力气活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能让一个女孩子去做木匠活儿,父母的观念也得够酷。
钟琴艳的情况其实便是很多“苏作”传承的传统方式——家传,这也是她可以以小件为主大件为辅的重要保证。工作室里真正坐镇的还是父亲。
她说自己是在“木”气中长大的,一个女孩子当初也没想过做这行。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第一件“作品”——那是上初中时,劳技课上的一个六边形笔筒。既不是雕刻也不是卯榫结构,就是六块木片切割均匀粘在一起的,却成为她日后木匠生涯的起点。因此她对这只笔筒记忆犹新。
其实那会儿,红木市场并不太好,所以她大学学了财会专业,读书期间学了核雕,毕业后,红木市场渐渐起色,便顺势进了父亲的木工车间。“光福是工艺之乡,女孩子接班也没什么奇怪的。”钟琴艳小时候学过画,因此对艺术设计兴趣十足。虽说之前也常去木工车间,但真正上手还是截然不同的,第一个真正的红木作品是个盒子,学卯榫结构,捣持了一周左右居然做出来了。每次用电锯还是有些发怵,直到做了很多次后,这种发怵的心理才渐渐没了。
对于女性来说,木雕是长项——细心、不用大力气。不过第一次雕一个最简单的云纹还是让钟琴艳头疼不已。因为红木比橄榄核的硬度大多了,雕刻刀也要大不少,力道也要加大,单靠雕刻刀已经不够了,有时还需要辅助锤子敲打;而且红木的种类很多,花纹、硬度截然不同,非常需要因材施力,采用不同的设计,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好在家里有父亲,木工车间还有老师傅可以手把手地教,渐渐摸出些门道来了。
她也发现红木小件可比核雕丰富太多了,而且核雕全是装饰用的,题材也有限,红木小件有不少有实用功能,比较好玩;题材也很宽泛、自由。材料的丰富也让创作的可能大大加宽了。
关于红木小件最出名的一本书是收藏大家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研究》,非常经典,里面就有不少红木小件的图样,去掉那些重复的,对着这本书钟琴艳复刻了其中30-40%的小件,前前后后,这些年都记不清做了多少了。
工匠中的“匠”字原意是筐内的斧头,最早的本义就指木匠,而“工”字中除了有制作的含义外,还有不断进行的意思,这也意味着工匠工匠便要重复不停地做,待技艺娴熟才谈得到创新。
如今虽然依旧是以大件养小件,但家族式的经营让钟琴艳的压力小些。所以,作为一个小女子,她希望能有更多机缘条件,把蕴含在红木小件中的品位和美好尽可能多得传递出去,这个过程对于拥有者而言,制作者来说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来源:名城苏州网;编辑/张闻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