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18点左右。我们几个一路望山穿谷，终于抵达特克斯琼库什台村民俗村居处。受疫情影响，村里显得有些冷清——还是有几辆车差不多时间开进了村子——对自由对大自然的向往是生活永恒的主色调之一。
我们预约在宝林山庄住宿。一下车，一只毛色微黄的狗立刻颠颠地迎了出来，在我们的身边打转。我一下子认出它已上过伊宁县南通实验学校宣老师的镜头。伸手去摸它，它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亲昵地拉着舌头，歪过脑袋看着你，忽然一仰，踡起前肢等你逗弄它。虽然可爱，一只狗而已——我们忙着开好房间，放下行李，往南走进南天山北麓可穿越至南疆的乌孙古道的北口。
抬头看左边崖壁:石壁上散生着常绿银杉、红叶灌木——矮小而斑斓，足以使单调寂寞的千年崖壁生色，也足以使那些赞美不畏苦寒的诗文失色。我唯有在心里致敬，向这些不屈不弃不怨不卑的生命，并希望这一冬风雪可以少一场，明年的春天能来得早一些。右边是谷中延展的疏林、马道、涧滩。汩汩水流中各色大小圆润的石头，使人自然想起泰戈尔的格言“使卵石臻于完美的，并非锤的打击，而是水的且歌且舞。”江老师探身浅滩，拣了一捧卵石，说是一人一个留念。路上、疏林中不时一群马飒飒踏过，令我们惊羡。
穿越乌孙古道是需要报备申请的，而且需要探险装备。而我们不具备这些条件，只能远望冰峰幽谷，心荡神驰。暮色渐浓，谷中风冷。在我们往回走的时侯，我惊讶地发现那只狗就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它是一直跟着，还是来迎我们。我奖赏性地去摸它时，它看我一眼，傲娇地扭过头。
山中多夜雨，秋到枕边浓。寒气侵人，况我心重眠浅，早早醒了，等着离开山庄去爬山过草原。司机正清理着车玻璃上的积冰，弄好时大家也就都上车了。车子驶出山庄时，仿佛有心灵感应，我回头向车后望去——浅黄的身影跟出两步，立住了，它不肯叫一声。
车子把我们往大山深处送了一段放下，满眼的连绵起伏犹笼着薄烟晨霜。我们沿山道而上，且行且赏。看羊如山上石，看鸟似树上花。山道拐个弯，看到近处草原上几座毡房，光鲜已褪，我还是好奇地走上去。最远处的那个毡房前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最近的这个很寂静。这时，它突然出现了:一只颇壮硕的黑色阿拉斯加犬(或德国牧羊犬“黑背”？)带着些许犹疑却又径直向我走来，同伴让我避开，但我见它眼神并无凶光，倒似见如故主的亲近，在我身边绕转，便也以亲善相待。当我伸手想要拍拍它时，悚然而惊:它的颈背处一大块血肉裸露，伤口外翻。虽不是新创，却也不是旧痕。显然不久前历经了一次撕斗缠咬——司机说过这一带有狼。
瞬间的犹豫之后，我依旧拍了拍它，只是更轻柔了:抚慰它曾经的勇敢和现在的伤痛。这只狗仿佛怀着歉意——为自己不够完美，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毡房迈步，走几步，又停下望我。显然在邀请我。我跟上去来到毡房前——没有人，里面也很空。狗温顺地卧下，我也蹲在它旁边。这时我的身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恬静:属于我的一座毡房和一只狗，面朝天山，静待春暖花开。有比远方更远的风吹来，自然的，想起海子，想起他的《面朝大海》和《九月》，想起我九月里新写的兼怀海子的《二零二零年九月》:
二零二零年九月
我也在异乡
看比远方更远的风吹向何方
我在风中张望
我的热泪长流
想起你一次次灵魂出寻
心中是谁的温柔荡漾
二零二零年九月
我来到草原边上
野花依然芬芳
我没有马头琴
我听李健的清扬
我听周云蓬的沧桑
我听风里你曾经深情的吟唱
二零二零年九月
我怀揣着曾经的梦想
逐风逐千年的月光
寻找诗和远方
寻找众神复生的天堂
只身打马过草原
你曾孤往
我亦何妨（20200915）
我要继续向前了。站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刺痛了，我意识到一种可能:这只受伤的狗其实需要一个主人。但我要离开它，不忍回头。
有几个队友已从山路上前很远了，依稀传来说笑声。我和同伴从草坡另一边终于绕上山路时，很神奇的，又一只黄白间色的健美的比利时牧羊犬(？)从路边坡上木房中跳出来，欢快地绕着我们打圈儿摇尾，然后碎步向前，为我们带路。我走得慢，它就走走停停，嗅嗅路边的草香，又走回我身边保持平行。不一会又忍不住窜到上了前的同伴身边。哪里是一只路遇之犬？分明是朝夕与共的忠属。有两次山路拐角，它立住了，我以为它要回去了，正想摆手挥别，它更其欢腾地撒腿跑上来，讨喜极了。几里路追逐着，我们终于来到前面队友爬山处:一座宽展而又有坡度的山甸。有两个已快至山腰，彼此相望，欢呼起来。借着这只牧犬带给我们的温馨，我开玩笑道:"把我们一家拍下来！”任凭他们喊狗上山，它却留步了。我爬上山坡回望，它还在山道上昂首以待。我于是挥手道别，那一瞬间，我想到这一生中，无论多么不舍，终究要与许多温暖纯良作断舍离。
特克斯之游于我本是临时起兴，走过古今道，翻过山外山，路过八卦城……行色匆匆。大多时间在车上领略新疆之大，也有错过和失落。但我珍惜得到的，其中除了美景美食，还有偶遇的三只狗的亲信和同行者兄长般的情谊。今生缘尽于此，岁月深处常想。是为记。
(20201007伊宁县二中职高宿舍点)
作者简介
丁雪梅
丁雪梅 江苏省南通团队援疆教师。选派自海安市立发中学，现在伊宁县二中任教高三语文。
（来源：江苏援疆伊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