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作者: 南京鼓楼医院医学心理科副主任医师 援湖北医疗队联络员杨海龙
日期:2020年3月26日
坐标:武汉同济医院光谷院区
他是一名41岁的男性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
他也是我们接管病区以来所收治的第一批患者,
他是第一个被抢救并获得成功的患者,他也是一名几乎让我们所有医务人员共情的患者。
他更是让我在咨询中真正体会到内心“耗竭与无力感”的患者。
一直想把我和他咨询的故事写出来,每次动笔,却又放下,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未来归于何方……
记得那是来到武汉之后第7天,迎来了一场大雪。晚上7:00,值班医师说:“33床血压掉了,呼吸急促,血氧低了……”心电监控、无创呼吸机、备气管插管……短短10分钟内所有监测和抢救措施迅速完成了。
大家清楚,这是一名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需引起充分关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新冠肺炎作为全新疾病,大家都并不熟悉,如何在这场博弈中先拔头筹,更是谈何容易。经过各种紧急治疗后,他的病情依然十分危重。
第二天,护士长跟我说,这位患者的妈妈因为感染新冠肺炎凌晨过世了,爸爸也在我们楼上病区住院,病情危重。短短的一夜,他的头发全白了,情绪状态也非常糟糕。他不愿意抽血检查和服用药物,总是不停地说:“我能撑到哪一天就算哪一天吧!”所有人都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幸了,厄运一次次降临在他身边,让他总是无法喘息,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从死神那里抢回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都说,上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留一扇窗。幸运的是,经过积极治疗和精细化护理,他的症状逐步得到了改善,肺部炎症也逐步吸收,我们团队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胜利的喜悦。
终于,我迎来了展现实力的机会。
在病房一角,我们有了第一次的咨询沟通。他告诉我,妈妈是一名基层医务工作者,感染了新冠肺炎,他一直在照顾妈妈。后来,他和爸爸也同时感染了新冠肺炎。妈妈在ICU救治时病情加重,在他接受抢救那天晚上不幸过世了。父亲和他都在我们院区住院治疗。咨询中,我理解并认同了他的负性情绪,给他提供宣泄和表达空间,解释了情绪的产生过程,发掘了他面向未来改变的可能和动力。他告诉我,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可以和父亲一起出院。此时,我深深地感到,父亲,是他面向未来的动力。我竭尽所能,了解到了他父亲虽病情危重,但存在治愈的可能,我努力向他传递了正性信息,同时也告诉他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结果。此后,经过多次咨询,他逐渐对我产生了信任,常常会主动表达他的担忧和不安,愿意表达自己的需求,接纳我的支持与帮助。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越担心发生的事情它就越会发生。结局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在我书写此文时,他父亲因全身多器官衰竭,多次经历抢救,但还是离他而去了……
此时的我,久久无法平静。之所以难以平静,是因为母亲过世的哀伤尚未抚平,他又经历了一段新的哀伤。他自认为可以面向未来改变的唯一动力已经消失,是否还会有新的动力可以出现?这样的创伤,不知时间的疗愈力究竟会有多大?作为心理医生的我,又能给他提供怎样的支持和动力?在这样的咨询中,让我共情到如新冠肺炎低氧血症一般无法喘息,深深地体会到了“耗竭与无力感”。
经过医护人员不懈努力,他终于治愈了!2次咽拭子,2次肛拭子都是阴性了,肺部炎症95%都吸收了。当我们告诉他可以出院了,他迟疑了。他担心自己还没有恢复,担心病情还会反复……尽管我们的解释似乎可以理解和接受,但他仍然不断地在表达担忧和不安,为了让他安心,我们还是顺从他,又查了一次咽拭子和肛拭子还是阴性,我们把两次胸部CT比较呈现给他解释。其实,我深深知道此时这一患者角色对他的重要“保护”作用和意义,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继发性获益的体现。
今天,他将出院了。我精心安排了一次简单的告别,并邀请同济医院心理医师一并参加。所谓告别,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新的开始,期待可以涅槃重生。今天的告别其实也是一次咨询关系的转介,希望有当地心理医师能够接棒,继续给他心理支持和帮助。
出院时,我们看到他不再是穿着那条满身起球的睡裤,换了一条崭新的黑色休闲裤,戴上了鸭舌帽,背着黑色休闲包。看到我们时,他微笑地说:“太激动了,终于看到你们的样子了!能够遇到你们真是缘分!”此时的我,眼睛湿润了,但一下变得踏实了很多。真心期待,他可以踮起脚尖触及阳光,汲取新生的源泉和力量,用一颗勇敢的心、感恩的心去面向未来。
(来源:江苏广电南京中心站/杨威 张雨欣 通讯员/王娟 编辑/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