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一条流光溢彩的“文学之河”

2020年03月20日 17:31:57 | 来源:新华报业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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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周敬王三十四年(公元前486)吴国开挖邗沟算起,大运河已流淌了2503年。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早已不仅仅是沟通南北的交通动脉,更是一部厚厚的“百科全书”。文学、戏曲、曲艺、民俗、非遗……大运河塑造了丰富多样的璀璨文化。很多我们熟悉的诗词歌赋、小说散文,正是诞生于大运河之上。无怪乎有人将大运河比作一条流光溢彩的“文学之河”。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很多中国人都会背诵。在日本,《枫桥夜泊》也享有极高的知名度,100多年前就被编入了教科书,清代国学大师俞樾在《新修寒山寺记》中说:“凡日本文墨之士咸造庐来见,见则往往言及寒山寺,且言其国三尺之童,无不能诵是诗者”,可见3岁的日本孩童都能将《枫桥夜泊》倒背如流。

《枫桥夜泊》诗碑

  《枫桥夜泊》正是作于大运河上。唐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爆发,刚刚进士及第的张继随着惊慌失措的逃难人群来到江南。客居苏州的日子里,无法排遣乡愁的他,僵卧在运河的孤舟上,对着江枫渔火,写下了这首惆怅的诗。

  如今,来到苏州的枫桥景区,你能看到,古老的枫桥就毗邻着寒山寺。钟声流连,已不见当初的夜晚,但涛声依旧,枫桥下的运河水汨汨流淌,诉说千年的风霜。

  中国大运河河道总长度约2700公里,江苏段大运河总计达到690公里,大运河申遗确定的58处遗产点分布在27座城市,江苏省以6个城市拥有7个遗产区、28处遗产点入选,成为运河遗产资源最密集的省份。

  古往今来,大运河上诞生的诗篇何止“船载斗量”,其中很多就与江苏有密切的关联。

隋炀帝

  2013年4月,隋炀帝陵在扬州市邗江区西湖镇一处房地产项目工地上重见天日。这位富有争议的帝王,一生都与大运河牵扯:他决策了大运河的开凿,最终死在了隋唐时期大运河的交通中心——江都(扬州)。传说,隋炀帝也是位文学爱好者,“炀帝凿汴河,自制水调歌”,在“三幸江都”的过程中,他写下了著名的《水调》,在运河龙舟上留下了“步缓知无力,脸曼动余娇”、“轻身赵皇后,歌曲李夫人”等诗句,从诗风上看,隋炀帝深受南朝浮艳文风影响。

  历史上的隋炀帝是暴虐昏君的代表,开通大运河、到江都看琼花,是其“罪状”之一。唐代,众多诗人对隋炀帝“开河”之举提出批评。白居易在《隋堤柳》中写道:“海内财力此时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认为隋炀帝开凿运河,是最终导致其亡国的重要原因。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大运河在沟通南北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不管其原始动机如何,客观上隋炀帝做出了一个使后世长久受益的战略决策。诗人皮日休用诗词为隋炀帝“抱不平”:“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给功不较多”(《汴河怀古》),他认为如果没有大规模乘龙舟巡幸江都的扰民之举,隋炀帝开凿大运河的功绩,简直可以和大禹治水相提并论。

  隋唐时期是中国大运河的第一次沟通阶段,相继开通、疏浚的汴河、通济渠、山阳渎、江南运河,在相距遥远的江南地区和唐朝政治中心洛阳、长安之间,架起了快捷的交通网络。唐宋人往来两地,更愿意选择便利的水路。

  往来于运河上的,有踌躇满志的赶考举子,有春风得意的上任官员,有行走四方的商贾巨富,也有落拓寂寥的失意文人。他们追逐自己的理想,希冀改变命运。身边携带的,除了行李,还有一份乡愁。这可能是远离故土亲朋的异地之愁,可能是居无定所的漂泊之愁,也可能是近乡情怯的忐忑之愁。

  以《黄鹤楼》闻名的诗人崔颢是汴梁(开封)人,早年到长安赶考,中进士后漫游大江南北近20年。有一次,他坐船回乡,由今江苏境内的淮河转入汴河,距离故乡越近,思乡之情越浓,心情也越畅快,他在《晚入汴水》中写道:“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泝河。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晴景摇津树,春风起棹歌。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长长的淮河终于走到了尽头,不定的波涛也不再让人畏惧,因为故乡就在眼前。

  另一位唐代诗人韦建只留下两首诗传世,其中之一的《泊舟盱眙》描绘大运河畔江苏小城盱眙的景色,诗中寄寓的“羁旅情”与《枫桥夜泊》有异曲同工之妙:“泊舟淮水次,霜降夕流清。夜久潮侵岸,天寒月近城。平沙依雁宿,候馆听鸡鸣。乡国云霄外,谁堪羁旅情。”

王安石

  宋代文学家王安石七言绝句的《泊船瓜洲》脍炙人口,这也是一首作于运河之上的思乡诗。王安石生于江西临川,但早在景祐四年(1037年),17岁的他就随父亲王益定居江宁(南京),金陵遂成他的第二故乡。

  熙宁八年(1075),王安石再次被朝廷起用。当时,从江宁前往汴京(开封),可以渡长江由陆路北去。但王安石却选择乘船。他先沿长江东去,在京口(镇江)渡江至瓜洲,再转入四通八达的运河水系,一路风帆直抵汴京。如果宋代也有高德地图,导航会提示这条路虽然路程更多,但速度最快,用时最少,所乘坐的交通工具也最舒适。

  在停留瓜洲即将进入运河前,王安石写到:“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诗句中,有对自己政治命运出现转机的兴奋和期望,也有对故土南京的留恋和不舍。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送别”是古诗词中的重要题材。折柳长亭,古人会在“长亭外,古道边”送别亲友,也会在大运河边与乘船远行的好友挥别,写下满含离别之情的诗作。在运河边,崔颢写下《维扬送友还苏州》:“长安南下几程途,得到邗沟吊绿芜。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这位老友乘船,由扬州回苏州终老,崔颢对他“渚畔鲈鱼舟上钓”的退居生活好生羡慕。

  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由于乌台诗案的牵扯,苏辙遭贬为监筠州(江西高安)盐酒税。他顺运河南下,途径老友秦观的故乡高邮。秦观早已等候在运河边。盘桓数日,两位诗人依依惜别。细雨中,苏辙赠给友人三首《高邮别秦观》,“蒙蒙春雨湿邗沟,蓬底安眠画拥裘。知有故人家在此,速将诗卷洗闲愁”,水上流淌出的诗句,负载着诗人的萧索离愁和对友人的眷恋。

  古代的大运河是怎样的面貌?漕运如何高速运转?运河两岸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些问题,可以从枯燥的史料中寻找答案,也可由古人的诗歌来还原。

  北宋诗人王禹偁出生于运河边,他的很多诗篇是宋代运河生活的真实写照。他这样描绘自己沿运河前往苏州上任的情形:“移任长洲县,扁舟兴有余。篷高时见月,棹稳不妨书。雨碧芦枝亚,霜红蓼穗疏。此行纡墨绶,不是为鲈鱼”;他看到了运河上漕船往来,舳舻相接的景象:“江南江北连王畿,漕船帆樯去似飞”。

  诗人们还用大量笔墨记录了船行运河的亲眼所见,以及古运河两岸的美丽风景。

  明代诗人钱允治在《茱萸湾》中写道:“茱萸湾头雨乍晴,广陵城北田方耕。小艇出港白衣湿,高楼开窗玉腕横。细草漠漠天际远,一水漾漾船边清。客来空举旧时话,岸上垂杨蝉忽鸣”,展开了一幅静美动人的水乡画卷。

  明代杨士奇《发淮安》:“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萍,双鬟短袖惭人见,背立船头自采菱”,蓼草淡红,荇草青青,运河女儿羞涩可人,船头采菱,清新静谧的苏北运河生活图景跃然纸上。

  对社会现实有着沉重思考的清代诗人龚自珍,用诗句记录自己亲眼所见的漕运景况:“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穈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除了诗,在宋词中也有大量描写运河的内容。

  宋代词人柳永生平怀才不遇,将失意寄托在悠游之中。他曾在泗州、扬州、苏州等运河城市驻足流连。“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凤箫依旧月中闻”,这是柳永晚年对运河重镇扬州的追忆;“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这首典型的羁旅行役之词作于泗州,生动描绘了这座运河城市的景色。

  泗州位于今江苏盱眙境内,扼守大运河由淮河入汴河的南端口岸。大运河曾给古泗州带来千年繁华,船舶如流,商贾蚁集。可惜的是,康熙十九年(1680年),黄河夺汴入淮,泗州城遭没顶之灾,被淹没在洪泽湖水下330多年。

  大运河不仅是中国古代帝王掌控南北的水道枢纽,也是承载普通人寻常生活的“背景舞台”。翻开古代的话本、杂剧、小说,你能看到大运河频频出现,推动着故事情节的演进和发展。

  并称为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与大运河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运河荀德麟认为,这四部古典名著,其实都是诞生于运河城市。

  《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出生于山西太原,但早年就远走江南,生活在大运河边的杭州、苏州等地,有学者指出,罗贯中是在大运河边的淮安完成了《三国演义》。

  施耐庵对“运河之都”淮安非常熟悉,他将《水浒传》的故事完结于大运河边,征方腊归来的宋江被封为“楚州安抚使”,死后葬于楚州城外的“蓼儿洼”。

淮安吴承恩故居

  《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来自运河边的楚州(楚州是淮安的古称),有研究者考证,《西游记》中保留了大量的古淮安方言。

  康熙五十四年(1715),《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生于南京。在他很小时,就曾沿京杭大运河往来于北京和南京之间。《红楼梦》中频频出现大运河的身影,全书开篇始于苏州城外运河边的阊门,结束于宝玉出家。穿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宝玉在毗陵驿拜别父亲贾政,其地点就在常州老西门古运河北岸。

  明代白话短篇小说中,也有大量和大运河相关的故事。冯梦龙的“三言”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沈小霞相会出师表》等故事有大量情节发生在运河之上。

  近现代文学史上,也出现了很多表现大运河生活的优秀作品。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反映了江南运河沿岸农民“丰收成灾”的悲惨命运,以及农村急遽破产的现实。

出生在运河边的作家汪曾祺

  生于江苏高邮的汪曾祺是喝着运河水长大的,他在散文《我的家乡》中回忆:“我的家乡高邮在京杭大运河的下面,我小时候常常到运河堤上去玩”;“我们看船。运河里有大船。上水的船多撑篙。弄船的脱光了上身,使劲把篙子梢头顶在肩窝处,在船侧窄窄的舷板上,从船头一步一步走向船尾”。大运河塑造了这位著名作家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童年记忆,也给他其后的创作打上深深烙印。

  (来源/新华报业网 原载于2018-09-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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