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南大硕士、语文老师同写江苏高考作文

2018年06月07日 16:13:03 | 来源:紫金山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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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江苏语文高考作文题为:花解语,鸟自鸣。生活中处处有语言,不同的语言打开不同的世界,比如雕塑,基因等都是语言,还有有声的、无声的语言。语言丰富生活,演绎生命,传承文化。请以此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题目自拟,体裁不限,诗歌除外。 

  这篇作文如果让你来写,你会怎么写呢?记者约了几个人来写同题作文,让我们来看看他们是怎么写的。

  王峰 作家 代表作《旧时光里的小团圆》

  我们是如何告别我们的方言的

  女儿出生后,在跟女儿的交流中,我们没有任何悬念地都用上了普通话,字正腔圆,朗朗上口,走到哪都不会感觉陌生和突兀。虽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和她说家乡话,可是,可怜的小朋友,一句方言也说不来;你也很难从中去捕捉到一点点乡音;即便是听,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这种懵懂一度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乐子,我跟老婆是同乡,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之间都是说普通话。当我俩偶尔用家乡话讲点悄悄话时,小家伙会腻上来,试图从你嘴巴里撬出点东西:“你们,刚刚,究竟都说什么了?”

  我们告诉她,在我们的方言里,东西叫“杲子”,睡觉叫“困”……她听得瞪大了眼睛。我和她妈妈就在旁边大笑。这份快乐是我当年用蹩脚的普通话跟笔友交流时无法想象的。在老家读初中时,我曾交过一个笔友,那是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子,她住在我们县城的另一边,印象中字写得非常漂亮。我们给彼此写信,在纸上交流一些年轻而稚嫩的想法。一次她和她的老师过来拜访我们学校的另一个老师,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她和她的老师居然都讲普通话——因为她的老师是新疆人。

  在那种情形下,我突然变得不会说话,舌头发硬,以至于日后我的父母进城来帮我带孩子,跟人讲那种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时,我总能想起我跟那笔友第一次交流时的窘迫。在那之前,我们还不习惯在生活中用普通话跟人交流,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也都是一口的家乡话。后来我离开家乡外出读书,每每与人讲话,总要先打个腹稿——用普遍话在肚子里说一遍,再谋篇布局一般把它“朗读”出来。所以,后来每当有人说我说话慢慢吞吞,以示一种文雅时,我都报以苦笑。

  今天,再回到老家,即便是村子里的小孩,他也会用非常熟练的普通话跟你说话。我的孩子夹在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任何障碍。

  在孩子的成长中,我记录最多的是她语言上的一种“天性”:她在喝鱼汤时,会说舌头起了波浪;黄昏时,她说太阳变脏了……可是,这种颇显“天性”的语言后来变得非常稀缺。在我和老婆说着方言享受两个人的秘密而发出会心一笑时,这种默契不断遭到女儿的抗议。看着她的不满和愤慨,我突然意识到,我有必要跟女儿分享我们的方言,分享方言里的乐趣,毕竟那种乐趣里承载了我们从何而来,我们的所思和所想。可是,我张开嘴巴,总觉得那个方言已变味了。

  周荣池 作家 曾获第四届汪曾祺文学奖

  乡音已远

  我不会忘记父亲送我进城时候的样子。他清癯瘦弱的身子站在人流之中,与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风趣话多的他在城市里沉默寡言,在试图用蹩脚的普通话与城里人问路的时候,终于因为听不懂而被拒之千里。他走之前对我说:“乖乖,日子再难总是有家可归的!”

  他说的家是老家。而我为了在这个语言不同的城市有一个自己的家,而决定放弃那个父亲承诺随时可以回去的老家。他的话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引力。我要在水泥森林间隐藏起父亲遗传给我的方言乡音,从此说一口普通话成为一个城里人。这种隐藏是一种无可奈何,似乎又是自愿自觉。

  城市到底是一副标准化的面孔。普通话一点也不普通,他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果断、粗暴而无情,将所有乡音拒之门外,按照它的规矩来组织生活生产。被隔离在门外的,是最深情的遗传,是父母的骨血中带着土腥气的遗产,可是却要被一口普通话给隐藏起来甚至一生丢弃。

  此后,你会在给父母回电话的时候,先是说几句普通话,然后发现不对劲才改为方言。此刻电话那头就会问你:“才进城几天,舌头就伸不直了?”其实,这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判决。他心里也明白:电话那头的儿子早就心意已决,不会再回到那满是泥土味道的村庄,尽管儿子在几本书书中表达过对那片土地的深情。

  然而,改变的语音已经是一纸判决。捧扭屁股的儿子,已然正襟危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桌前,把一口流利的乡音隐藏在心里。用正儿八经的普通话去证明自己似乎从来并不是泥腿子,而是和城里人一样的城里人。大家之间也并不相互揭穿,因为晚上回去看看户口簿,心里都明白全是在揣着乡音说普通话。

  乡音其实是一组密码,一种身份识别。它界别的不仅仅是籍贯,更是浓厚的血脉。可是,它终于还是要被隐藏起来,就像是村里的翠花和二狗子,到了写字楼里必须叫安洁儿和安迪,不然就显得老土与普通——那真是用普通掩盖了原来的普通。但是你的内心又是清楚的,那咬牙切齿的方言说起来多么的痛快,哪怕是骂起人来都十分的劲道与贴切。但,这些一定是要与原籍一起被雪藏的。

  乡音已远,可也未必可悲——因为看起来是无家可归的样子,其实又何尝不是有家不归的本愿呢?(全文875字)

  吴雨阳  南京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语言的别样魅力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沟通工具,在生活中,人们用普通的日常语言来进行相互交流,在知识分类体系中,各领域专用的“语言”却是各不相同的。从科学研究的角度来说,人们学习信息、生物及材料等先进科学技术,是试图借助这些特殊的“语言”,“对接”客观事物的内在本质和运动规律。以艺术领域为例,当人们欣赏美轮美奂的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这些实体就仿佛是凝固的“语言”,无声言说着艺术家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当欣赏者被艺术作品本身所包含的感情、思想所感染,很有可能有意无意向艺术世界跨出新的一步,这样一来,雕塑作为艺术世界的专属“语言”,以声传情,以情感人,顺利为欣赏者打开了艺术世界崭新的大门。总而言之,人类借助语言保存和传递了文明的成果,灿烂夺目的人类文明也赋予了语言丰富厚重的内涵。

  如上所述,不同的“语言”不断地为人们打开新的世界,在知识凭借新型媒介得以迅猛传播的现代社会,人们拥有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更多的“格物致知”的可能。不过,《庄子·内篇》早就道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限的生命无目的性地追逐广袤的知识只会筋疲力竭而无所收获这一深刻的道理。作为道家学说的主要创始人,庄子的语言风格“意接词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卷舒灭现,如怒海狂涛汪洋肆意,想象雄奇,别树一帜,而这些跌宕跳跃的语言同时蕴含着“效法自然”的深刻含义,展现着玄妙逍遥、难以表述的精神自由。由此可见,语言不仅作为交际工具拓宽了人类的视野,也是人类借以表达思想、建构自我的工具。

  一般来说,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西方文化长期流传着“巴别塔”这一著名的宗教传说:大洪水劫后,人类联合起来兴建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这一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其相互之间不能沟通。然而,在全球化趋势不断加深的当今世界,语言已经是各民族、各国文化最重要的载体。人类文化交流的广度、深度和规模越来越大,人类文明势必将因交流而多彩,人类语言势必将因交流而丰富,因此人也将在更大的平台和空间里发现语言的别样魅力。

  辛笑 南京市建邺实验小学语文教师

  “话”说南京

  黄粱一梦十八载,我诞生在这片充满历史厚重感的沃土上,在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气息熏陶下成长,或穿梭于南京的螺丝转弯、羊皮巷,或在灵谷寺的绿荫下感悟冥想,或沉溺于汪家馄饨、秋林龙虾的香气扑鼻……目染着这座老城的日新月异,耳濡却离不开那雅俗共赏的金陵方言——南京话。

  南京话曾在中国历史上被长期认作官方标准。经历五胡乱华与北方士族的影响,逐渐演变为金陵士音,自明朝始,南京官话成为国语正音。

  可我当初是不喜欢南京话的。上学前的我一直跟着姥姥和姥爷生活,老两口爱说南京土话,我也跟着牙牙学语,刚上学那会儿可吃了不少亏。光说识字,别的孩子都读平声,到了我就成了去声。读“包子”读成“豹子”,读“书包”读成“书报”,任凭老师怎么纠也纠不过来。可我受了气也从没埋怨过姥爷,自打记事起我就一直记着,姥爷骑着那辆老“凤凰”载着我,慢悠悠地晃到绿柳居买牛肉小笼。要说姥爷念错了,可店员他也是这么念的呀……

  外地的同学也诟病南京话:“市井气息太重,常常在句首、句尾还要加上一些粗鄙之语。”换用南京话自嘲,一语道破——“垮”!谁叫南京城落得不南不北,既没有苏州吴侬软语的柔情似水,又没有北方官话的厚重刚强。每当有外人取笑南京话土气,我一定得掰扯清楚,管“漂亮丫头”作“攀西”,那是源于《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可是从西周始吟诵至今的玉液琼浆;有外人取笑南京话粗鄙,我又得搬出金陵十三钗,这些传说至今的绝代佳人们,“多大事啊,她们不也讲南京话嘛!”

  执笔至此,欣喜之余尚有不悦,似乎这会儿陪我插科打诨的朋友都不说南京话了,老师也不说,公交车、考试铃、街边叫卖与吆喝都是清一色的普通话,就连在酒桌上摆龙门阵的父亲也换了腔调。他也絮叨过,老门东开了德云社分社,人气那叫一个旺,但开心茶馆那儿,程鸣、梁爽的南京白话相声,一天到晚门可罗雀,连旅游推荐都不爱带上。似是南京话也跟着时代的步伐,从振聋发聩渐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可同学还是爱问我,说咱们考完了去哪儿吃、吃什么;带外地亲戚来去哪儿玩,玩些啥……那些保存在南京话里的记忆,大概早就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了,是那种市井的、不修边幅的文化气息,更像是围绕着南京连绵流淌的秦淮河一样,如流水无声,静静地陪伴着这片土地,俯瞰它一世又一世的兴衰变化……

  (来源:紫金山新闻 编辑/李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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