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璐:心里有座“日读一卷书屋”

2017年07月06日 17:36:30 | 来源: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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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嘉璐:江苏淮安人,第九届、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著名学者。

  谈及阅读,许嘉璐曾写下《我是怎样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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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时选择读什么书,几乎全是“跟着感觉走”,对什么感兴趣就读什么。我在大学上的是中国语言文学系,课程虽多,但是闲暇时间还是有的,于是我广读小说,中外兼顾。按类顺着图书馆目录卡片的次序读,西方各个流派,什么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侦探、爱情、历史、纪实,可谓“一扫而空”。

  我因读小说而扩大了知识面,同时加强了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并使之结合的能力。这对于一个从校门到校门的17岁城市青年来说,是很重要的。附带说一说,这两方面的培养始于高中时代,大学一年级的形式逻辑课也使我受益很大。五年下来,还不错,成绩是全班最好的,可见看小说没耽误了正事。

  年岁稍长,大致可以从22岁大学毕业留校工作时算起吧,不再跟着感觉走了,同时我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对中国古代语言的研究与教学上面。懂得读书应该有自己的“方向”,并且及时总结经验和教训,逐步形成符合于己的方法,实际是从这时才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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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读书所遇到的问题,包括读书时发现的问题,我喜欢“刨根问底”,即追踪其来源和依据,一直追到无可再追。例如我发现学生阅读古书,其困难并不全在对字词及其意义不理解,还因为对古人的生活习俗和制度不了解,更不理解。为了讲清楚这类问题,我不满足于一些古书的注释和工具书的解释,于是在阅读文史文献的时候就注意搜集有关资料,后来我写的小册子《中国古代衣食住行》就是据此形成的。意料中的收获是,由于知识上有了储备,所以施之于教学,取得了较好效果。

  学术和知识上的问题从不是孤零零的,我在追踪过程中,常常发现以前未曾注意到而又确实值得研究、思考的问题和材料;也常遇到一个问题套着别的问题的“连环套”,如果条件允许,就及时记下来,或者在书上做出标记,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对“连环套”中余下的问题进行思考和研究。我的有些学术论文就是这样“捡”来的。书海无涯,没有人能读遍中国或古或今的书籍,但在有限的生命中尽量多读些,也会发现无穷的问题、有趣的问题,只要能试图解决其中更为有限的几个,此生也就不枉为读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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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锻炼了我“思”的能力,具体地说,是记忆、想象和联想的习惯和能力。有时我喜欢作“反向思维”,例如自问:“不这样行不行?”“真的是这样吗?”甚至自问:“古人为什么这样说,而不那样说?”有时这些想法甚至是在向习惯和权威挑战。

  记忆力再好的人一旦书读得较多了,也记不住那么多内容,特别是在当前“知识爆炸”,书籍和信息都是海量的时代。过去我习惯于做卡片,小小的卡片盒随身带着,有所获(有时是有所思)就记下来。十多年前我用计算机做成电子卡片,但是后来发现等到需要整理、分类和归纳时,电子卡片反而不如纸质卡片方便。现在已经改为全文存档、摘抄和纸质卡片三者并用了,它们成了我读书路上留下的标记,有了标记走回头路(拾起旧有的思绪和资料)就方便了。

  我身上总带着个小本子,书桌上也准备了一个。身上这一本随时记下要办的事,备忘录性质,同时记下遇到人和事时引发的一些与学术有关的想法;桌上的一本专用来记下读书时的感觉和激发出的“一闪念”(姑谓之“灵感”吧)。这是个笨方法,但对于一个年过古稀的人来说,恰好是一个补拙的窍门。当然也有小本乱丢一时找不到,急得出汗,全家总动员一起上阵的情况——事后想想,那情景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要读的书太多,“平等对待”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最重要的书、文,我就仔细读甚至反复读,即所谓精读也;一般而有用者,就略读;与己关注的问题距离较远的,就浏览。浏览者,就是读读序或导言,看看目录,挑选一些章节看一看,“知道了”,丢开。

  年纪越大,记忆力就越差,越老我摘抄得就越多。抄书有一个好处,等于又读了一遍,印象加深,体会更多,还能把自己读时萌生的想法记在旁边,以供今后之用。前人常常抄书,有的是因为书不易得只好抄,例如北师大老校长陈垣,到中年了还在抄书;有的是为了边抄边体会,加强记忆,例如苏轼就抄过两遍《汉书》。前人的这一经验是宝贵的,但显然不适用于今日,而我觉得如果折中处理,例如适当抄点书,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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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趣是激发人学习的最大内动力。读书几乎成了我之一“累”(第三声,北京话指累赘、负担)。读书占据了属于我私有的全部时间,包括在国内出差的火车上和出国访问的飞机上。大家都睡了,一片寂静恰好读书啊;火车的呼隆声和飞机马达声,听而不闻。如果哪一天没读成书,睡不踏实,就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时我给自己定下“课程”(计划﹑时间),什么时候要把什么书读完,可惜计划有时落空,但事后一定要补上。

  将近三十年前吧,全家五口住在两居室的小单元里,卧室就是起居室,也是藏书室、读书室。一次记者问我,你的书房起了什么名?我脱口而出:“日读一卷书屋。”过几天访问记见报了,我儿子周末从学校回来,带着质问的口气说:“爸,你的‘日读一卷书屋’在哪儿?”我说,在整个学校,在我的心里。

  其实,“日读一卷书”是我的座右铭,一直是对自己的鞭策。回顾既往,略堪自慰的是,我坚持下来了,除了生病的时候。

  “一卷书”的量是按古书说的,平均起来大约万把字吧。算一算,真做到了;再算算我还能活多少年?还能读多少?我暗自笑了:还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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